晨光初透，薄雾如纱笼绕青峦。檐角铜铃轻响，惊起一树栖鸟，振翅掠过琉璃瓦，在粉墙上投下斑驳的影。案头青瓷香炉氤氲着沉水香，袅袅烟丝攀着雕花窗棂，将江南的烟雨与塞北的朔风都收在半亩方塘里。

（一）

山居者最懂四时轮转。春分时节，檐下悬着的竹风铃总在子夜响起。记得去年谷雨前夜，忽见紫电划破天际，雷声如万钧之锤，将满庭梨花劈作雪浪。次日推窗，只见老梅虬枝横斜，残雪犹存，恍若仙人挥毫泼墨。这般气象，恰似东坡先生"回首向来萧瑟处，归去，也无风雨也无晴"的豁达。山间采药人踏着晨露归来，竹篓里新摘的忍冬花沾着露水，与石阶上斑驳的苔痕相映成趣。

（二）

城阙里的故事总裹着青铜器的包浆。前日过文庙，见几个垂髫小儿正临摹《兰亭序》，笔锋转折间竟透出几分魏晋风骨。忽闻身后传来吴侬软语："小郎君可知王右军洗笔池的典故？"转头见位着素衣老者，手中竹杖点着青石阶，袖口露出半截《说文解字》。老者道："昔年右军染墨过多，将池水尽墨，今人虽不可复见，然池畔兰草至今不谢。"语罢拂袖而去，唯余碑林间松涛阵阵。

（三）

市井巷陌处藏着另一种风雅。城南茶肆的老板娘最善烹龙井，晨起必去虎跑泉取水。她常说："茶如人生，须得清明时采，雨前水烹。"常客中有位盲琴师，总在午后弹《流水》，琴弦震颤时，窗外的竹影便在墙上游走如活。某日茶凉人散，忽闻琴声变作《阳关三叠》，原来盲师幼时随商队出塞，亲历过玉门关外的风沙。老板娘默默续上第二盏茶，茶烟袅袅中，盲师已泪湿青衫。

（四）

江湖夜雨的意境总在月圆时最浓。上元夜泊秦淮，见画舫中歌女执《霓裳羽衣曲》的玉箫，箫音穿云破月，与岸上放灯人声相应和。忽有书生掷千金求曲谱，歌女却笑指水中灯影："曲在山水间，君可见月下白鹭掠过处？"次日寻至燕子矶，果然见白鹭三两，翅尖点破春水，倒映的云霞竟与昨夜灯河重叠。方悟《乐记》所言"大乐与天地同和"的真意。

（五）

暮色四合时，最宜读史明智。藏书阁的檀木架上，《资治通鉴》与《楚辞》相映成趣。某日见少年翻阅至赤壁之战篇，忽掷书叹曰："若公瑾早生百年，岂容曹操横行？"老掌柜以茶代答："当年周郎焚香祝祷，今人观史亦当焚香明志。"檐角铜铃又响，惊起满庭桂子，碎金般铺就石径，恰似史册间未干的墨迹。

夜色渐深，更漏声与檐雨声交织。忽闻隔墙传来古琴声，循声而去，见一位白发道人独坐石矶，七弦琴上横七行小楷："大鹏一日同风起，扶摇直上九万里。"墨迹未干，却已随风散入云霄。方知古人云"文章本天成，妙手偶得之"，原是要将胸中丘壑化作天地间的清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