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的玻璃窗蒙着薄雾,我望着讲台上那道挺拔的背影,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,像细雪落在深蓝的毛呢外套上。林老师正在整理讲台上的三角板,金属边角折射的光斑掠过她鬓角新添的银丝,粉笔槽里横七竖八插着的彩色粉笔,是学生们送她的教师节礼物。
那是初三的深秋,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,数学试卷上刺眼的"58"分被红笔圈得发亮。林老师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,她弯腰时发间的茉莉香混着粉笔灰的气息,轻轻抽走我揉皱的试卷:"你看这道几何题,辅助线应该从哪里引?"她握着我的手在草稿纸上画图,指尖的茧子蹭过我手背,像老树根缠绕新芽。那晚她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到十点,保温杯里泡着苦丁茶,保温毯裹着感冒未愈的身体,就为给我讲透那道压轴题。
走廊尽头的紫藤花架下,林老师总把午休时间切成两半。前半段教我古文虚词,后半段陪她女儿练钢琴。有次我撞见她蹲在花坛边给女儿系鞋带,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紫藤架的影子缠绕在一起。"老师,您女儿要考中央音乐学院了。"我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,她手一抖,系鞋带的丝带滑落在地。后来才知道,那天是她女儿艺考前最后一天,她却破例带着我走了三小时,去城西听了一场小提琴独奏会。
高考前夜的教室里,林老师把全班学生的错题整理成册,封面用钢笔写着"致追光少年"。她教我们用红笔在错题旁画星星,说每颗星星都是未完成的诗。那天她破例允许我们带课外书进考场,我悄悄把《飞鸟集》塞进笔袋。发卷时监考老师特意提醒:"林老师,您的书。"她笑着把书还给我,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,是去年校庆时学生送的。
如今站在师范学院的讲台上,我总会不自觉地整理粉笔槽里的粉笔。有学生说我的板书像林老师当年那样工整,可他们不知道,我总在每道例题旁画小太阳,那是她教我的秘密。上周收到她从云南寄来的明信片,背面是苍山洱海的照片,邮戳日期正是她退休那天。信里夹着片枫叶,写着:"当年紫藤架下的影子,如今该有新的年轮了。"
暮色中的教学楼亮起灯,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,忽然明白教育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。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鬓角,那些深夜批改的作业本,那些藏在书签里的银杏叶,都在时光里发酵成醇厚的酒。当年轻的生命接过这盏灯,暖光便顺着青藤爬满整个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