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,在讲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我至今记得初二开学那天,林老师站在光斑里写板书的样子。她穿着墨绿色衬衫,袖口挽到手肘,露出被粉笔灰染白的指节。当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第一个"林"字时,我注意到她左手始终虚按在右腕内侧——后来才知道那是长期握粉笔磨出的神经痛。
她的课桌抽屉永远摆着两样东西:一盒创可贴和半瓶云南白药。有次上现代文阅读,她突然捂住右手腕,疼得脸色发白。我递纸巾时看见她袖口里露出的膏药贴,边角已经卷起。她摆摆手继续讲解《荷塘月色》,粉笔尖在"田田"二字上重重顿了三下,像在给黑板上的荷花描上根根分明的叶脉。
最难忘那次月考后。我蜷缩在走廊拐角,数学卷子鲜红的"58"刺得眼睛生疼。林老师蹲下来时,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——后来才知道她每天都要泡脚驱寒。她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,帕子上绣着"且把新火试新茶",字迹被水汽洇得模糊。"你看这道题,"她抽走我的试卷,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道辅助线,"就像你这道题,换个角度就能看见新天地。"那天黄昏,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覆盖了我刚擦干眼泪的鼻尖。
腊月里流感肆虐,班里空了三分之一座位。林老师每天戴着三层口罩上课,喉咙里却依然能传出清亮的嗓音。有次上《春江花月夜》,她突然摘下口罩,对着窗外飘雪的操场吟诵:"江畔何人初见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"口罩边缘的冰碴簌簌掉落,她弯腰捡起时,后颈的碎发被寒风吹得立起来,像株倔强的芦苇。
毕业典礼那天,她破天荒穿了件浅蓝色旗袍。领口别着枚银杏叶胸针,是前年秋天带我们秋游时捡的。散场时她往我手里塞了包糖炒栗子,锡纸纸上用红笔写着:"甜到心尖的,是知识;暖到手心的,是师恩。"栗子烫得我掌心发红,却比她手背上常年贴着的膏药还要滚烫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母校旧址,总能看见那棵老槐树下摆着褪色的课桌。春日的阳光依旧会斜斜地落在新刷的黑板上,只是再没人用粉笔在"林"字最后一捺上重重顿三下。去年教师节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,背面印着去年深秋的银杏叶,叶脉间用钢笔写着:"教育是渡人过河,自己也要学会游泳。"信封里裹着半盒创可贴,边角依然卷着,像她留在时光里的温柔褶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