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厨房里飘来槐花的香气，爷爷正踮着脚摘下晾衣绳上最后一串沾着晨露的槐花。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开一个温暖的笑，眼角的褶皱像被风吹皱的湖面，"丫头快来看，这花蜜能腌三缸酱菜呢。"我揉着眼睛跑过去，看见他粗糙的手掌托着几朵槐花，在晨光里闪着琥珀色的光。

爷爷的笑容总带着泥土的芬芳。他年轻时是村头最灵巧的木匠，给全村人打造过三百多件家具。记得那个暴雨突袭的傍晚，我趴在窗边看他用独轮车推着刚做好的八仙桌往家赶。闪电劈开乌云的瞬间，我看见他背对风雨，肩膀在雨幕中挺得笔直，雨水顺着他的草帽往下淌，却浇不灭他嘴角翘起的弧度。"家具要像人一样经得起摔打"，他边说边用袖口抹了把脸，雨水混着汗珠在皱纹里蜿蜒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他手把手教我认字的那个夏天。老槐树下支起一块木板，他握着我的小手在红纸上写"家"字，木屑从指缝簌簌落下。"竖如松，横似河，这个字里藏着咱家的山水。"蝉鸣声里，他忽然把毛笔往我手里一塞，自己抓起沙土在树根处画起字来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他教我写的"家"字歪歪扭扭，他却笑得像发现新芽的松树："你看，这是咱家的小树苗。"

去年冬天爷爷病重住院时，我每天去病房陪他。消毒水的气味里，他总在听见我脚步声的瞬间露出笑容，枯瘦的手掌轻轻拍着床沿，哼着走调的童谣。有天深夜他突然坐起，用最后的力气摸出珍藏的铜烟锅："丫头，把这个给村小学的木工坊。"我含着泪接过来，听见他轻声说："当年我学手艺时，师傅送我的。"晨光漫过窗棂时，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，嘴角仍保持着微笑的弧度。

清明扫墓那天，我在爷爷坟前摆上腌好的槐花酱菜。山风掠过新翻的泥土，我仿佛又看见他蹲在田埂上教我摘豆角，看见他举着自制的风车在麦田里奔跑，看见他颤巍巍地掏出珍藏的铜烟锅，烟锅里还嵌着半截没燃尽的烟丝。这些画面在记忆里流转，渐渐化作他留在人间最后的笑容。

如今每当我走过村口的老槐树，总会停下脚步。树皮上深深浅浅的沟壑里，似乎还嵌着爷爷当年刻下的"家"字。春风掠过树梢时，我仿佛听见他说："丫头，你看这树又长高了。"阳光穿过枝桠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那光影里永远定格着一位老人弯腰劳作的身影，以及他脸上永不褪色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