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燥热的风扑在脸上，我蹲在小区车棚里擦拭那辆银色自行车。车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，像极了上周被父亲摔碎又粘好的玻璃镇纸。这个暑假，我不仅要学会骑车，还要把物理竞赛的错题本重新整理一遍。

车棚的阴影里还留着上周摔车时蹭掉的漆痕。那天我第三次尝试骑上车，右脚刚蹬到踏板，车头就猛地歪向路边的梧桐树。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时，我听见父亲在身后喊"别怕摔"，声音里裹着某种我读不懂的焦虑。后来他蹲下来帮我清理伤口，手指在我渗血的膝盖上按了又按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酸。那辆车的链条从此缠满了锈迹，像条沉默的舌头舔舐着父亲的叹息。

物理竞赛的错题本在书架上积了厚厚的灰。妈妈把新买的教辅资料铺在餐桌上，油墨味混着咖啡香在空调房里浮沉。我盯着力学章节里那个反复出错的斜面问题，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窟窿。窗外的知了突然安静下来，厨房传来父亲调试收音机的沙沙声，他总说收音机里能收到清华附中的物理讲座。

周末的图书馆成了我的秘密基地。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，在《高中物理竞赛精编》上投下菱形光斑。我翻到那个经典的斜面模型，忽然想起父亲书架上那本泛黄的《费曼物理学讲义》。书页间夹着张便签，是父亲用红笔写的公式推导步骤，字迹被岁月洇得模糊不清。原来他年轻时也在这里挣扎过同样的难题，那些被划掉的算式和反复誊写的笔记，像暗夜里倔强闪烁的萤火。

第七次尝试骑车时，父亲故意把刹车线调松了些。风掠过耳际的瞬间，我忽然发现后视镜里映出他扶着车架的侧影。他比上次站得更远，右手虚虚护在身后，像是要接住我可能再次摔落的重量。当车轮终于划出平稳的弧线，我听见链条重新咬合的咔嗒声，和物理课本里齿轮传动原理的章节完美重合。

整理错题本到凌晨三点时，台灯在草稿纸上投下摇晃的光圈。那些曾经让我抓狂的电磁感应题，在重新梳理的公式链里渐渐显露出脉络。窗外的月光漫过父亲放在门口的保温杯，他总说咖啡要趁热喝，可保温杯里泡着的却是他最爱的茉莉花茶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深夜里独自啃噬难题的时光，就像他悄悄放在我书桌上的错题解析，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。

蝉鸣渐渐弱下去的傍晚，我载着父亲去超市买菜。后座他围巾的流苏扫过我的脖颈，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。车筐里躺着刚买的《大学物理》和两罐冰镇可乐，物理竞赛的奖状还压在书柜最上层，边角被父亲用胶带仔细粘过。路过小区公告栏时，看见新贴出的自行车道规划图，蓝色箭头从车棚延伸向远方，像道正在生长的银河。

暮色中的车铃叮当作响，父亲突然哼起我小时候学会的《小星星》。歌声混着晚风掠过耳畔，我握紧车把，忽然想起物理课本扉页上那行小字："所有晦暗时刻都是光在重新排列组合。"链条转动声里，我听见时光在齿轮间碾出的细碎声响，像极了那个摔碎又粘好的玻璃镇纸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倔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