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，天空像被泼了墨汁般灰蒙蒙的。我缩在教室的座位上，望着窗外连绵的雨线发呆。突然，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雨幕中冲进来，深蓝色的雨披在风中鼓起，她怀里紧紧抱着个鼓鼓的塑料包，发梢滴着水珠，却顾不上擦。定睛一看，是奶奶踮着脚尖在雨里小跑，手里还攥着把碎花伞。

"囡囡快看！"奶奶把伞塞进我怀里，自己却淋得像个落汤鸡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脚在微微发抖，裤管上还沾着片枯叶。原来她踩到井盖的边沿摔了一跤，硬是撑着没让我察觉。教室里同学们的笑声像小麻雀一样蹦到耳朵里，我却觉得鼻子发酸。

那天傍晚，奶奶坐在藤椅上织毛衣，我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。她忽然把毛线针往桌上一搁，凑过来念我写的生字："春、秋、冬......"突然"啪嗒"一声，她手背被针尖划破，血珠渗到雪白的毛线团上。我慌忙掏出手帕要包扎，她却摆摆手："没事，奶奶手硬了些。"可那道血痕在暖黄台灯下红得刺眼，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里。

周末的清晨，我发着高烧蜷在被窝里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我迷迷糊糊听见奶奶在厨房熬药。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，混着红枣的甜香飘进来。她端着青瓷碗进来时，我才发现她戴着老花镜，正用小勺一勺勺吹凉药汁。碗沿上还沾着面粉，那是她刚和好的面团，准备做我最爱吃的红糖馒头。

"趁热喝，奶奶加了桂圆。"她把药碗搁在我床头，转身去厨房和面。我看见她后颈的皱纹里夹着几根白发，像干枯的麦穗。突然想起去年冬天，也是这样高烧不退，是奶奶整夜抱着我坐在火炉边，用棉被把我裹成粽子。那时她哼着走调的童谣，让我在睡梦中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。

现在每当我闻到红糖馒头的香味，就会想起奶奶佝偻着腰揉面的样子。她总说："人老了，膝盖弯了，手也使唤不灵了。"可我知道，她只是不想让我看见她老去的痕迹。上周她执意要学用智能手机，结果把视频通话的按钮按了十几次，最后气得直拍大腿："这铁疙瘩比人还难懂！"

前天我去公园放风筝，看见几个老奶奶在跳广场舞。她们穿着花衬衫，随着音乐手舞足蹈，银发在春风里翻飞。我忽然想起奶奶年轻时也是这样，扎着红头绳在村口跳集体舞，露出雪白的脖颈。现在的她总说跳不动了，可每次我回家，她都会提前半小时铺开毛线，说是要给我织新围巾。

昨天晚上，奶奶突然把存折塞进我手里。封皮上贴着她手写的"囡囡大学基金"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张存单。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，照得那些数字像跳动的星星。她轻轻说："咱们囡囡要当医生了，奶奶得存够钱买听诊器。"我摸着存折上凹凸的数字，突然发现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，和奶奶手背上的老年斑一模一样。

窗外的雨停了，月光把玉兰树的影子投在窗台上。我轻轻给奶奶盖了盖薄毯，她正戴着老花镜看《养生堂》，台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流转。忽然想起小时候总嫌她动作慢，现在却觉得那缓慢的节奏里藏着最温暖的魔法。就像她织的毛衣，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和；就像她熬的药汤，苦味里裹着蜜糖般的牵挂。

此刻我终于懂得，原来亲情就是奶奶雨中那把永远倾斜45度的伞，是深夜里永远温着的半碗粥，是存折上密密麻麻却闪亮的数字。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春天的蒲公英，乘着春风飘进心里，化作永不凋零的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