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已蒸腾起一团团白雾。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屐,穿过挂着褪色灯笼的巷口,转角处突然被一阵裹着辣椒香气的热浪扑了个满怀。这座始建于明代的美食街,在晨光中苏醒,像一本翻开的线装书,每一页都浸染着百年光阴的烟火气。
街边的油条摊是最早苏醒的。张婶的油锅在铸铁灶上咕嘟作响,她布满老茧的手将面团揉成细长的面条,油温升至八成热时,面团在铁锅里翻出金黄的浪花。当第一根油条浮出水面时,她总会特意多炸几串给赶早学的孩子,油条在竹签上滴落的油珠,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。隔壁的豆浆铺正熬煮着石磨豆汁,白瓷碗里浮着碧绿的葱花,喝客们就着油条蘸着豆汁,连喝三碗才肯去学堂。
正午的太阳将青砖墙晒得发烫,糖画摊的铜勺在铁板上飞舞。老周师傅的铜勺像执笔的文人,糖稀在高温下化作琥珀色的绸缎,捏出凤凰展翅、玉兔捣药等十二生肖。穿校服的少年们挤在摊位前,用零花钱换一块糖画,糖丝在指尖缠绕成小动物,沾着糖霜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转角处的凉茶铺飘来薄荷的清凉,老板娘用竹筒舀出浓茶,配着自制的陈皮梅子,让燥热的正午有了回甘。
暮色四合时,美食街开始上演另一场盛宴。烤鸭摊的果木在炉膛里噼啪作响,师傅用长钩将鸭胚翻转,焦糖色的脆皮在火光中泛起油光。穿旗袍的妇人拎着荷叶包,里面是刚出炉的豆沙包和酱肘子,油纸包上印着"吴记百年老字号"的朱红印章。最热闹的要数河鲜摊,刚从护城河捞起的银鱼在竹篓里翻腾,摊主用铁钳翻动时,鱼鳞在月光下闪烁如星子。卖酒酿的担子摇到巷尾,木勺搅动糯米浆时泛起涟漪,酒香与桂花香在晚风里缠绵。
入夜后的美食街别有洞天。修鞋匠的煤油灯下,老王正给皮鞋缝补,他的工作台上摆着糖炒栗子、糖葫芦和烤红薯。糖炒栗子的砂锅咕嘟作响,糖汁裹着栗子壳裂开,露出白玉般的车肉。穿堂风掠过檐角铜铃,卖烤冷面的三轮车碾过青石板,面筋在铁板上滋滋作响,酱料在葱花堆里蜿蜒成河。转角处的馄饨担亮起灯笼,老板娘在蒸汽中揉面,面皮在擀面杖下绽开月牙般的弧度,虾馅在瓷勺里泛着粉红的光。
当最后一盏灯笼熄灭,美食街的故事仍在青石板上续写。卖花阿婆的竹篮里,栀子花与刚摘的薄荷相伴,花束上系着写有"慢食"的素笺。守夜人提着灯笼走过,灯笼纸映着墙上的老菜单,"百年老汤""古法手艺"的字迹被月光晕染。我蹲在石阶上,看卖糖画的老周收起铁板,铜勺与铁板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,糖画上的凤凰在月光中化作一缕青烟。
这座美食街像座活的博物馆,每块青砖都刻着故事,每缕炊烟都写着诗行。当晨雾再次漫过石桥,油条摊的油锅又重新沸腾,糖画师傅的铜勺再次起舞,百年时光在烟火气中轮回往复,如同青石板上永不褪色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