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,暮色像打翻的墨汁般浸染天际。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,看着最后一抹夕阳从教学楼顶滑落,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。刚结束的数学测验成绩还蜷缩在书包夹层里,鲜红的"78"分像两把小刀,在视网膜上反复灼烧。
"同学,能借我手机用一下吗?"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。我转身看见个佝偻的身影,深蓝色工装裤沾满泥点,灰白头发里藏着几根枯草,布满老茧的手掌托着个塑料饭盒。他身后是辆歪歪扭扭的三轮车,车斗里堆着几摞废纸箱,纸箱缝隙里探出几株蔫头耷脑的白菜。
我下意识后退半步,书包带子突然松脱,课本哗啦啦散落一地。老人慌忙蹲下身,枯瘦的手指在书页间摸索,像在捡拾散落的星辰。他布满裂口的手掌擦过我手背时,我闻到了浓重的汗酸味混着菜叶的土腥气。
"这是...这是您种的菜?"我弯腰帮他捡课本,瞥见饭盒里歪歪扭扭码着几个红头巾包着的菜。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:"闺女,你闻闻这白菜多甜。"他粗糙的拇指按在菜叶上,指腹沾着黑乎乎的泥渍,"我每天凌晨四点去城郊收菜,就为给住院的老伴送新鲜菜。"
那天傍晚,我们蹲在梧桐树下分吃白菜。老人用皲裂的嘴唇哼着走调的小曲,说年轻时是纺织厂八级钳工,退休后为了给老伴做落差汤,硬是学会了种菜。他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白菜,如何用竹竿搭架防虫,如何在霜降前抢收菜苗。暮色渐浓时,他掏出个褪色的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汇款单,每张都写着"给张美兰买菜"。
第二天清晨,我把攒了半年的早餐钱塞进老人手里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数钱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,层层剥开竟是枚褪色的"光荣在党50年"纪念章。那天之后,我每天午休都去菜园帮忙,看老人教其他孤寡老人种菜,听他讲计划经济年代的故事。直到深冬,张美兰阿姨康复出院,老人把最后一筐白菜送给她时,我看见他布满冻疮的手在微微发抖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校门口的梧桐树,总能想起那个深秋傍晚。老人佝偻的背影渐渐与记忆中的蓝布包、汇款单重叠,那些沾着泥土的白菜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原来善意就像种在冻土里的白菜种子,只要用心浇灌,终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,长成连绵的绿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