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的絮语

三月的阳光像一块融化的蜂蜜，轻轻淌过屋檐的瓦楞。我总爱趴在窗台上，看楼下那株老槐树如何一夜之间褪去枯褐，新芽从皲裂的枝桠间钻出来，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。风起时，细碎的嫩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，惊醒了蜷在墙根冬眠的麻雀。

晨雾未散时，整座城便披上了薄纱。护城河畔的垂柳垂下千万条碧玉帘，倒映着天际的鱼肚白。卖花人担着沾露的郁金香穿过石板路，木扁担吱呀作响，惊醒了睡眼惺忪的栀子花。最妙的是雨后的春泥，踩上去会发出潮湿的咯吱声，泥土里钻出青草香，混着新翻的稻谷气息，连空气都变得绵软起来。

街角茶馆的竹帘总比别处早褪去红布。老板娘用竹帚扫去台阶上的花瓣，给紫砂壶续上刚采的明前茶。茶客们捧着青瓷碗，看檐角风铃被穿堂风撞出清越声响。穿堂风还捎来城西郊外的消息：野樱开了，连理枝上悬着淡粉色的灯笼；采桑女在河滩晾晒新采的蚕茧，阳光在雪白的茧壳上织出细密的金线。

暮春时节的市集格外热闹。扎着红头绳的孩童追逐着糖画艺人，金黄的麦芽糖在铜勺里拉出丝线；说书人敲响醒木，讲着《搜神记》里精卫填海的故事，台下老槐树下的听众跟着情节变换脸色。最有趣的是那处古董摊，摊主用油纸包着本泛黄的《花经》，说这是明代文人手抄本，能教人辨认三百六十种春日花草。

城郊的春耕最是动人。戴斗笠的农夫弯腰插秧，青青水田铺开一卷绿绸缎。戴红头巾的村妇在田埂上吆喝黄牛，惊起芦苇丛里白鹭成行。放风筝的少年们把纸鸢送上云霄，看它掠过新绿的麦田，掠过正在抽穗的油菜花。老人们坐在田垄上剥蚕豆，皱纹里盛着细碎的阳光，仿佛能听见土地深处种子破壳的轻响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常去城南的放生池看晚霞。柳影在水中碎成万点金箔，晚风送来远处戏台上的昆曲声。池中锦鲤追逐着游人的倒影，水波荡开又聚拢，像在默写春天的诗行。忽有白鹭掠过水面，翅尖点破晚霞，惊起满池星斗般的涟漪。

这样的春日总让我想起东坡先生那句"春宵一刻值千金"。原来时光在春天里变得特别，每个清晨都有新芽破土，每场雨后都有彩虹横空，每朵花开都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。那些被春风揉碎的时光，最终都酿成了岁月里最清甜的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