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一样流淌在枝头,我仰头望着那棵挂满红霞的桃树,叶片在热浪中轻轻摇晃。父亲说这棵桃树是我们家族第三代人守着长大的,树干上还留着爷爷用刻刀刻下的"永昌"二字,虽然有些模糊,但每年五月飘出的淡粉色花雨,总能让我想起老宅天井里的青苔。
清晨五点四十分,母亲已经支起竹竿在树下铺好防水布。露水未干时摘的桃子最甜,她特意把竹篮系在腰间,方便随时弯腰采摘。我套上父亲特意定制的遮阳帽,帽檐上缝着两颗小铃铛,每摘完一筐桃子就叮铃作响,惊起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。
沿着树干攀爬时,我注意到树皮上的裂纹里藏着几处虫洞。父亲用随身携带的竹片小铲轻轻刮去腐朽的树皮,露出底下金灿灿的木质层。"这树有百年历史了,"他说话时喉结在晒红的脖颈上滚动,"二十年前台风把西边枝桠都折断了,是爷爷用七根竹竿搭的支架才让它活下来。"我伸手摸了摸那些歪歪扭扭的支架,竹节处还留着父亲儿时用红漆画的太阳图案。
在第三层枝桠发现那颗最大的桃子时,我的指尖刚触到青皮,突然听见"啪嗒"一声。低头看去,三颗熟透的桃子正顺着叶隙滚落,在防水布上砸出三个小坑。母亲从腰间掏出备用塑料袋,我们像接住坠落的果实般屏住呼吸,用衣袖托着慢慢挪动位置。当最后那颗桃子稳稳落在袋底时,我看见父亲额角的汗珠正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。
正午的阳光变得锋利,像无数把小刀在切割空气。我的遮阳帽里积了半盒汗,竹篮已经装了五层桃子,每层都用荷叶垫着。忽然有阵风掠过树梢,整棵树像喝醉了酒般剧烈摇晃。我死死抓住树干上的铁环,听见身后的母亲在喊:"别碰那串青的!"可我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树皮,才勉强避开那串即将成熟的青桃。
最惊险的时刻发生在三点钟方向。父亲要摘那棵被雷劈过的歪脖子枝头的桃子,枝干仅剩的截面不足拇指大小。我踮着脚用树枝探了探,发现那截桃子已经裂成三瓣,像朵倒悬的粉色莲花。父亲突然把竹竿横过来,用削尖的顶端抵住桃枝:"就像这样,顺着木纹旋转。"随着"咔嚓"轻响,那颗比人掌心还大的桃子完整地落在防水布上,果皮上还沾着父亲鬓角的白发。
傍晚收工时,我发现竹篮里除了二十斤鲜桃,还多了七颗带虫眼的次品。母亲用竹刀削去虫蛀部分,笑着说:"这是留给灶王爷的祭品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忽然发现父亲的安全帽系带上,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用桃叶编的小花。
回家的路上,母亲用桃子换回了三斤糯米粉。晚上蒸的桃叶糯米鸡在锅里咕嘟作响,蒸汽模糊了窗外的晚霞。我咬开温热的糯米团,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,恍惚看见爷爷拄着拐杖站在老桃树下,他布满老茧的手掌里,正握着那颗当年被雷劈过的歪脖子桃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