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，教学楼前的银杏树已铺满碎金。我踩着满地斑驳的光影走向教室，忽然听见风掠过香樟树梢的沙沙声，像是谁在翻动一本泛黄的笔记本。这声音让我想起去年深秋，我们班在操场围成圆圈跳集体舞时，班主任王老师特意为我们挑选的背景音乐。

校园的秋是会呼吸的。生物园里的菊花在玻璃温室里次第绽放，淡紫色的"十八学士"与橙红色的"金丝皇菊"相映成趣。上周三的植物课上，李教授带着我们观察菊花的雌雄蕊结构，他布满粉笔灰的手指轻轻拨开花心，"你们看这层叠的花瓣像不像古代女子梳的云鬓？"窗外的风突然掀起窗帘，带起几片银杏叶落在我们摊开的《植物图鉴》上，叶脉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
食堂后巷的糖炒栗子摊总在十月初出现。那天我抱着刚领到的月考卷子经过，闻到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桂花蜜的甜腻。卖糖炒栗子的张叔戴着毛线帽，用缺了口的铁勺敲打铁锅："姑娘，尝尝新炒的，加了板栗树下采的野桂花。"我剥开烫手的栗子，滚烫的果肉裹着清甜的香气，突然想起数学老师办公室抽屉里那罐密封的糖炒栗子，说是给住院的老校工补身用的。

最动人的秋色藏在图书馆的穹顶之下。每周五下午的读书会上，总能看到退休教师陈先生坐在靠窗的藤椅里。他带来的老花镜腿缠着胶布，却总能准确找到《诗经》里"蒹葭苍苍"的页码。有次我听见他和几个学生讨论"白露为霜"的意象，窗外的银杏叶正巧落在他摊开的《楚辞》上，像给泛黄的书页盖了枚金印。

运动会那天，体育老师特意把拔河比赛改到上午。晨雾未散的操场铺满梧桐叶，我们班穿着荧光绿队服，在落叶堆里拖出长长的影子。二排的体育委员小林突然膝盖一软，他爬起来时，掌心沾着片枫叶和泥巴。大家七手八脚扶他回医务室，他喘着气说："这叶子像不像我们班去年秋游捡的标本？"我们笑着把枫叶按进他手心的掌纹，秋阳透过树梢在他睫毛上跳跃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常去琴房听肖邦的《雨滴》。玻璃窗上凝着薄霜，琴声像细碎的冰碴在暮色里流淌。有次撞见音乐老师弹奏《夜曲》，她鬓角的白发沾着琴谱上的墨渍，却依然能精准地找到降E大调的转音。她告诉我，年轻时在乌克兰的冬天，曾用《雨滴》的旋律哄发烧的妹妹入睡。琴凳旁的谱架上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二十年前她作为新生写的自我介绍。

深秋的晚风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吹落教学楼的台阶上，我蹲下身想拾起，却看见叶脉间藏着半枚褪色的枫叶书签。那是去年校庆时，语文老师让我们用落叶制作的纪念品。她曾说："秋天不是结束，是给时光镶上的金边。"此刻暮色中的校园，连晚归的归鸟都在银杏叶铺就的金毯上投下细长的影子，像极了我们即将写完的青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