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我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上，望着窗外梧桐树影在玻璃上摇晃。数学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，草稿纸上的几何图形像一群乱爬的蚂蚁，突然被班主任李老师清脆的拍桌声打断："第三排穿蓝白校服的同学，请回答问题。"

我慌忙把脸埋进臂弯，校服袖口蹭过掌心的月牙形胎记。这周第三次被点到名字了，前桌的周晓晓用余光瞥我，偷偷把橡皮切成两半——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，代表她发现我又在偷偷看课外书。

放学铃声响起时，书包带子突然勒住手腕。我踉跄着撞开家楼下小卖部的玻璃门，冰柜前戴着老花镜的外婆正踮脚够最后一罐橘子汽水。她听见动静转身，围裙上还沾着面粉，发梢的白霜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光。

"小满怎么这么晚？"外婆把汽水塞进我手里，塑料瓶壁立刻凝出水珠。她身后蒸笼掀开的刹那，白雾裹着糖糕的甜香涌出来，和记忆里每个周末清晨的情景重叠。那时外婆会特意多蒸两个豆沙包，用蓝印花布的餐布垫着，让我捧着书包去学校。

"外婆，您腰不好还提重物。"我蹲下来帮她扶稳蒸笼，触到她掌心的老茧时突然想起生物课学的皮肤纹理。外婆却笑着往我书包侧袋塞了块艾草糕："你妈说这能健胃，她出差前特意交代过。"

穿过两条街的公交站牌下，我数着外婆佝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。书包里的《昆虫记》硌得左肩生疼，上周班主任没收的那本《飞鸟集》还压在数学卷子底下。周晓晓追上来时，我正用圆规在课桌刻下第十七道划痕，她突然把新买的素描本推过来："明天去美术教室，我教你画蝴蝶。"

美术教室的玻璃窗蒙着水雾，我缩在暖气片旁观察周晓晓调色盘上的钴蓝色。她笔尖沾着颜料在纸上勾线，突然转头问我："知道凤尾蝶的鳞粉为什么是蓝白色吗？"我摇头时，她沾着群青的指尖点在我手背："因为鳞粉是阳光折射的碎光呀。"

那天傍晚的晚霞特别红，周晓晓送我回家时，外婆正在院子里晒腌萝卜。她用竹竿挑起我书包侧袋的艾草糕，突然说："小满，外婆想送你件礼物。"暮色里老人从围裙口袋掏出个蓝布包，层层油纸里裹着枚铜制书签，刻着"知者不惑"四个篆字。

书签背面有行小字："你读《诗经》时皱眉的样子，像极了我年轻时的学生。"我摸着冰凉的铜纹，突然想起上周周晓晓说的蝴蝶鳞粉。外婆布满皱纹的手指抚过书签边缘："这是当年你妈妈初中时用的，她总说要等小满考上高中再看。"

第二天课间操时，我把书签别在《诗经》扉页。当《关雎》的诵读声漫过操场，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，恍惚看见外婆在厨房哼着童谣，蒸笼里腾起的水雾漫过她花白的鬓角。周晓晓凑过来看书签时，我指着那行小字轻声说："妈妈和外婆，都在等同一个夏天。"

暮春的风卷着槐花香涌进教室时，班主任宣布要组织"写给十年后的自己"信件活动。我摩挲着书签上温润的铜纹，在信纸上写下："希望那时我能读懂外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的诗行。"信封投进邮筒的瞬间，夕阳正把云朵染成外婆腌萝卜的琥珀色。

现在每当我翻开《诗经》，总能看见蓝布包里那枚会发光的书签。它提醒我外婆说的每句话都是诗行，腌萝卜的酸香里藏着"岂曰无衣"的牵挂，蒸笼腾起的水雾中映着"蒹葭苍苍"的倒影。原来成长就是学会在生活的褶皱里，打捞那些被时光珍藏的诗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