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,我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枝头渐次转黄的叶片。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动,仿佛无数只手掌在轻轻翻阅一本厚重的书。这是立秋后的第七天,蝉鸣声里掺进了清冽的凉意,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,连空气都变得像浸了水的宣纸般柔软。
村口的稻田是最先感知到秋意的地方。金黄的稻穗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般的光泽,农人们戴着草帽在田埂上穿行,弯腰收割的剪影被阳光拉得很长。田垄间此起彼伏的"吭哧吭哧"声与远处山寺的晨钟遥相呼应,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水面,在稻田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。老张头蹲在田埂边卷烟叶,烟丝在指间翻飞:"秋天的稻子带着露水收,米香能窜到云里去。"他说话时,几粒稻谷从草帽边缘簌簌落下,沾着晨露的谷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
午后走进镇上的老茶馆,木格窗棂将阳光筛成细碎的金箔。竹椅上横七竖八坐着纳凉的老人,蒲扇摇动的节奏里夹杂着方言的私语。茶馆老板娘揭开蒸笼,白雾腾空而起,混着新采的野菊花的香气在屋檐下流转。穿蓝布衫的茶客端起盖碗,看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成碧玉般的模样,忽然指着窗外惊呼:"快看那片银杏林!"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半山腰的银杏树正将金黄的扇形叶子挥洒成雨,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石阶上,惊醒了蜷在墙根打盹的橘猫。
暮色四合时,我沿着溪边小径往家走。晚风裹着稻花香掠过鼻尖,远处山峦的轮廓被晚霞染成绛紫色。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鳞,几尾红鲤在浅滩边啄食,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枫叶。忽听得芦苇丛中传来清越的笛声,循声望去,几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吹奏竹笛,音符随着晚风飘向天际,惊起栖息在芦苇杆上的夜鹭。他们脚边竹篓里盛着刚摘的野莓,紫红的果实沾着夜露,像缀满星星的银河。
夜深人静时,我坐在窗前看月光给稻田镀银。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,近处蟋蟀在墙根弹奏秋夜协奏曲。母亲端来新酿的桂花米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,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。她絮叨着今秋的收成,说东头王家的柿子树结了三百多斤果,西坡李家的核桃今年格外饱满。我抿了口温热的米酒,忽然明白初秋不仅是季节的更迭,更是土地对耕耘者的馈赠,是岁月沉淀出的醇厚,是时光酿就的温柔。
晨起推窗,发现昨夜雨打在竹叶上,敲出清亮的韵律。檐角挂着水珠,顺着瓦当滴落,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远处山寺的钟声再次响起,惊散了树梢的露珠。我知道,这初秋的画卷才刚刚铺展,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故事在稻穗低垂的弧度里生长,在农人汗湿的后背中酝酿,在孩童追逐蜻蜓的笑声里延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