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我总会在书桌前摆弄那本泛黄的《唐诗三百首》。书页间夹着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背面歪歪扭扭地抄着李白的"床前明月光",这是去年暑假和爷爷在城隍庙看老电影时留下的纪念。每当翻到夹着票根的那页,记忆便随着墨香飘回那个蝉声如雨的夏天。
记得七岁那年的暑假,爷爷把他的旧藤椅搬到院子里,像座小山似的摊开《红楼梦》。我蹲在藤椅边学舌:"林妹妹多愁善感,史湘云豪爽开朗..."爷爷总用草帽扇着风,笑我念得七零八落。直到某天暴雨突至,他把我搂在怀里念起"竹杖芒鞋轻胜马",雨水顺着他的蓝布衫滴在我手背上,却让我第一次听懂了诗词里的风雨声。
真正与诗词结缘是在去年深秋。班主任把我们的语文作业本换成牛皮纸封面,要求每天抄写一首诗并写百字感悟。我望着作业本上工整的楷书字迹发愁,毕竟连"之乎者也"都分不清。直到周末去图书馆,在古籍修复室遇见陈师傅。他戴着老花镜教我辨认宋体字的笔锋:"你看这个'永'字,横要像春燕展翅,捺要像游鱼摆尾。"他让我用毛笔蘸着茶水在宣纸上写,墨痕晕染时,忽然想起爷爷教我写"明月光"的夜晚。
最难忘的是期中考试前的那个周末。我攥着被红笔圈满的试卷躲在楼顶天台,眼泪把"平仄押韵"四个字泡得模糊不清。楼下传来爷爷的咳嗽声,他拄着拐杖上来,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笔记本,每页都贴着不同年代的邮票:"这是你爸小学抄《静夜思》用的信纸,你妈妈初中练《念奴娇》的毛边纸..."我摸着纸页上的折痕,突然发现爷爷的蓝布衫上绣着"诗心长存"四个小字。
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三个玻璃罐:一个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诗词卡片,一个装着同学互赠的空白诗笺,还有一个装着爷爷新刻的木雕诗筒。每天晨读时,我会把写好的诗句投进诗筒,看着它们像星子般在檀木纹路间闪烁。上周班级诗会,我朗诵自己改编的《枫桥夜泊》,当念到"月落乌啼霜满天"时,后排的男生突然举起手:"老师,'霜'字应该读shuāng还是shuǎng?"全班哄笑中,我看见爷爷在观众席最前排拼命点头。
暮色漫过窗棂时,我常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罐上。月光从罐口漏进来,照见里面那些歪歪扭扭却倔强生长的诗句。忽然明白爷爷说的"诗在生活里"是什么意思——原来每次暴雨中的共读,图书馆里的墨香,试卷上的红墨水,甚至天台上的眼泪,都是时光写给诗篇的信笺。那些横平竖直的汉字,在岁月里渐渐长成了会呼吸的句子,像爷爷藤椅上的竹编花纹,把光阴编成了永不褪色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