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七的清晨,厨房里飘来糖醋排骨的焦香。我踮着脚尖扒开雾气,看见奶奶正踮着三寸金莲在灶台前忙碌,她花白的发丝被炉火映得微微发亮。竹匾里堆着新腌的腊肠,油纸包着的年糕在竹筐里沉睡,连窗棂上的冰棱都被擦得锃亮,像列队迎接远方的客人。
父亲扛着梯子贴春联时,母亲在院子里挂灯笼。金丝楠木的灯笼穗子被风撩起,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八岁的表弟举着扫帚追打麻雀,红扑扑的脸蛋沾着墙灰,却笑得比灯笼还亮。街坊四邻的笑声此起彼伏,连巷口的槐树都探出毛茸茸的枝桠,仿佛在参与这场盛大的迎宾仪式。
除夕夜,整栋楼都浸在琥珀色的灯光里。厨房飘出八宝饭的甜香,八仙桌上摆着青花瓷盘,四喜丸子泛着油光,炸春卷的酥皮在蒸汽里舒展。爷爷从檀木盒里取出珍藏的茅台,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流转,映着每个人眼角的笑纹。八点整,电视里《春节联欢晚会》的欢呼声穿透窗纸,楼下突然炸开一串"噼啪"巨响,整条街的灯笼都在爆竹声中摇晃,像千万盏红鱼在碧波上欢腾。
大年初一的晨光里,我裹着新织的枣红围巾。巷子口支着糖画摊,老人用铜勺在铁板上勾画,金黄的糖丝在晨风中凝固成凤凰。卖早点的阿婆推着车经过,油条在锅里翻腾出金黄的浪花,豆浆的香气混着糯米糍的甜糯,在空气里酿成醉人的酒。拜年的人们挨家挨户串门,门环碰撞的清脆声响里,我听见王爷爷念叨着"五谷丰登",李婶夸我"学业进步",连平时严肃的数学老师都塞给我一包花生糖。
正午的阳光最是暖和。全家围坐在天井里包饺子,面皮在奶奶手中化作白鸽,硬币和红枣被包进形状各异的褶皱里。表弟把胡萝卜雕成小兔子,结果被咬出个红鼻头。父亲在院子里支起烧烤架,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冒油,孜然粒撒落的瞬间,连飘过的云朵都染上了香气。暮色四合时,我们举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去拜年,每家每户的窗纸上都晃动着我们的影子,像跳动的火凤凰。
元宵节的夜空最是热闹。父亲用竹竿挑起六个红灯笼,我提着兔子灯在巷子里巡逻。街角有舞龙队经过,龙头嘴里喷出的彩屑在月光下纷飞,引得孩子们追着龙尾巴跑。卖元宵的摊位前排起长龙,芝麻馅的、豆沙馅的、还有包着核桃仁的,我捧着芝麻汤圆,看它滚过青石板,滚过灯笼穗子,最后滚进肚子里化作温暖的甜。
这些天里,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数飞鸟。它们掠过贴满窗花的玻璃,掠过晾晒的腊味,掠过晾在竹竿上的红毛衣。麻雀们叽叽喳喳在枝头蹦跳,像在演奏新春的交响乐。偶尔有孩童举着糖葫芦跑过,笑声惊起一群白鸽,它们扑棱棱飞向缀满冰晶的天空,翅膀划过的弧线,把夕阳染成了金红色。
当最后一枚压岁钱塞进我手心时,春风正吹开第一朵玉兰花。我摸着鼓鼓的口袋,听见胸腔里回荡着欢快的节拍。那些在爆竹声中醒来的清晨,那些在饺子香里安睡的夜晚,那些被笑声染红的灯笼,都化作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琥珀。我知道,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再次升起,这些温暖与欢乐会化作种子,在心底悄悄生根发芽。